亚洲杯奇迹的“体制问题”

Toyger

        在本届亚洲杯开打之前，我隐约就感觉到国足会爆发，但乐观如我也没想到国足竟然打出了如此惊艳的表现。3场胜利虽然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但国足将士在场上所表现出的那前所未有的战斗精神和战术纪律，的确令人感到眼前一亮。

       

        作者1月9日在微信朋友圈的预测

        昨天中国与朝鲜之间的亚洲杯小组赛不单单是一场“社会主义德比”，也有人将其炒作成市场足球与传统苏式足球体制的全面对抗，甚至上升到了普世价值的高度。也有人想问，国足这一次的表现，会不会又是昙花一现？对此，笔者也想说两句。

        体制之殇？请看我们的苏联“老大哥”

        作为一个狂热的伪球迷，在去年世界杯期间不免被人问到自己所关注的球队。英格兰？阿根廷？意大利？巴西？一个个强队选项都被排除后，别人会问：“你到底看哪一支球队？”当我说出“俄罗斯”这个答案的时候，朋友都大为诧异。

        相信几乎所有人都会为我的选择感到惊讶。论明星相，没有阿尔沙文、帕夫柳琴科等大牌的俄罗斯队星光明显淡了许多；论实力，这支20年来只打进3次世界杯决赛圈的球队在世界足坛的地位，也根本无法与俄罗斯在奥运会，以及俄国在国际政治中的影响力相比。从这个角度看，朋友们的惊异完全可以理解，这支球队实在是太冷门了。

        而我关注这支球队的理由，恐怕更会雷倒一大片人：除了长相，他们是全世界最像中国的球队，没有之一。

        此时，我的耳边似乎传来了英格兰球迷们略带调侃，但又带着一丝认真的怒吼：“谁也别和我们抢欧洲中国队的名号！”不过“三喵”的拥趸们，实在对不起了。英国除了一个国家拥有四只国际代表队，外加关键时刻老是不靠谱外，其他哪一点像国足？至少英格兰还拿过世界杯冠军，进32强更是家常便饭。

        而中国足球与苏联/俄罗斯的渊源可就深了去了。虽然新中国足球技战术体系最早的基础还是山寨自50年代那支让世界足坛闻风丧胆的巅峰匈牙利队，但要说足球运行和管理体制，最早大体上还是学苏联老大哥那一套的，一直到1994年。

        有人说，社会主义制度天生就和足球“犯冲”；又有人说，中国和苏联传统的行业体协和举国体制制度是“有悖于竞技体育运动规律”。作为一个伪球迷，我不知道啥叫竞技体育运动规律，自然也没有资格评判中苏旧体制究竟是否合理，更没有资格扯社会制度这类宏大话题。但我知道，以亚辛、罗巴诺夫斯基、布洛欣、米哈伊利琴科、别拉诺夫等人为代表的苏联足球，风格像极了T-34、AK-47、米格-21、米格-25、RPG-7这些苏联军工产品：你完全可以说它简单粗暴，但又的确非常高效可靠。

        7次世界杯决赛圈、一次世界杯16强、三次世界杯8强、一次欧洲杯冠军、三次欧洲杯亚军，甚至在1988汉城奥运会上战翻罗马里奥领衔的巴西队拿下奥运冠军，足够证明苏联人确实是欧洲乃至世界足坛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力量——这还是在被裁判“黑出翔”的条件下取得的成绩！而中国足球虽然直到2001年才杀入世界杯决赛圈，但没人敢否认80年代也是亚洲劲旅。考虑到80年代世界杯在亚洲只有1至2个名额这一事实，当时国足的地位要是放到现在，那我们也会成为世界杯的常客。

       

        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上，苏联一举击败拥有罗马里奥、贝贝托、塔法雷尔的巴西队，当年苏联还夺得了欧洲杯亚军

        虽然朝鲜被很多人嘲笑为“守旧封建”，昨天甚至还败在了国足脚下，但他们好坏也在2010年杀进了世界杯决赛圈。

        但无论如何，传统的行业体协和举国体制终究被苏联人（gua）民（tou）贴上了“不科学”的标签，朝鲜足球也被我们吐槽至今，而国足差不多和老大哥同时开始了市场化职业化的足球改革。

        我们都经历过“转轨阵痛”

        要说市场化、职业化，老大哥的道路比我们走得更远更彻底。今天的中超依旧还有北京国安、山东鲁能泰山这些国有俱乐部，而解体后的俄罗斯，国有资本一度完全撤出了新生的俄罗斯足球超级联赛。

Toyger

        中国90年代末期之后足坛屡次爆出假球、黑哨新闻，受伤的球迷只能用脚投票，中超球市一度非常冷落；同样的这一切，在俄罗斯足坛统统都发生过。在那些新寡头眼中，足球俱乐部不过是用来洗钱的有效工具，球队的成绩？呵呵呵呵！随着黑社会、寡头们无孔不入的渗透，新俄罗斯的足球俱乐部经营情况每况愈下，那样的话也别怪球迷们用离开球场作为回应。遥想解体前的苏联足球联赛冠军队出赛时，能容纳10万人的球场总是座无虚席；但在苏联解体后，哪怕是俄超联赛冠军的平均观赛人数也一度不足7000人，这一数据还不如今天中超球市最差的球场。

        但在今天，中超和俄超都已经悄然恢复当年的盛况。在上级的积极关心下，曾经的“中国假球联赛”不论在星味儿、技战术、以及社会影响力上都有了极大的进步，拥有广州恒大、北京国安等劲旅的中超联赛已经是亚洲最好的联赛之一；如果没有普京和梅德韦杰夫的关心，俄超恐怕也不会由一个破落的欧洲非主流联赛，在21世纪初的短短几年内变成今天欧洲足坛不可小视的力量，并正在向葡超、意甲、法甲这些传统欧洲联赛发起冲击。

       

        2008年，泽尼特队一举夺得了欧洲联盟杯的冠军

        联赛，首先拼的就是钱。俄罗斯联赛的复兴如同俄罗斯GDP数字过去几年的反弹一样，建立在其丰富的油气资源之上。那些接手俄罗斯足球俱乐部的，大多是财雄势大的能源企业。列宁格勒泽尼特队（请允许我用1991年以前的名字称呼这座城市）的赞助商是俄罗斯国家天然气公司，莫斯科斯巴达队由鲁克石油公司接掌；而莫斯科中央陆军队，一度由俄罗斯首富阿布拉莫维奇所掌管的西伯利亚石油公司支持，据传直到现在，其幕后的老板仍为阿布。

        一度高企的油价支撑了俄罗斯的国民经济，俄国资源企业也在过去几年沐浴了一场财富之雨。在中国，2014年初绿地集团接手上海申花后，中超联赛所有球队的投资者都有了房地产业务背景，中超也随之成为“地产联赛”。虽然房地产之于中国经济远不如能源对于俄罗斯来的重要，但不可否认，房地产至少已经是中国最赚钱的产业之一。

        “地产联赛”之王恒大2013拿了亚冠冠军，但那年那场惊人的1比5还是让我们发现，真正的中国足球代表——中国国家队依然还在低谷徘徊。2014年如果不是泰国友人鼎力相助，我们甚至可能还会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尴尬：连亚洲杯正赛都打不进，自然也不会有今天国足在亚洲杯上的惊艳演出。

        跟着阵痛而来的或许还有“心理问题”。曾经的中国队并不是一支心理素质特别差的球队。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预选赛上，面对一定要拿下才能出线的死敌日本，中国队竟然在东京客场将对手斩落马下，首次冲出亚洲。但在今天，中国足球心理素质差已经成为了亚洲足坛公认的事实。大家都特别熟悉中国足球的两个经典桥段：打平就能出线，死磕才能出线，一旦这两个场景都发生，最后的结果就必然是无法出线。

        笔者非常庆幸这次国足用不着面对这两个经典画面，但俄罗斯如今却也感染上了和中国同行一样的毛病。2010年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的最后一战，拥有阿尔沙文、帕夫柳琴科、施罗科夫等号称“黄金一代”球员的俄罗斯队在“打平就能出线”的大好局势下，竟然以0比1负于实力弱于自己的斯洛文尼亚队；2012年欧洲杯，首轮大胜并且一路领跑积分榜的俄罗斯在小组赛最后一轮，只需逼平希腊即可出线，但“北极熊”在全场70%控球率，射门次数接近4倍于对手的情况下，居然在上半场伤停补时阶段惨遭希腊绝杀，又一次如同它的东方邻居一样倒在了“打平就能出线”的魔咒之下。在去年的世界杯上，卡佩罗的手下在一定要取胜的情况下又和实力弱于自己的阿尔及利亚人打成了1比1，只能无奈回家。

        东部产业工人阶级是过去中国足球的阶级基础

        说了那么多中俄足球的相似之处，自然也想聊一聊两个国家足球，特别是中国足球的未来。在预测之前，先说说自己的故事。

Toyger

        我的中超主队是上海申花，几乎所有的上海人对这支球队都有极为复杂的感情，包括我在内的相当一部分球迷还能背出95夺冠那支申花队的全部名单。但在今天，不管“蓝魔”们是否愿意面对，申花在上海的号召力的确已经大不如前了。老一辈的球迷们总会拿出各种疏远这块“上海名片”的理由，其中有两条理由我印象极为深刻：

        1、看申花的都是三校生

        2、现在申花队已经没几个上海人了

        三校生者，技校（技工学校）、中专（中等专业学校）或职高（职业高中）学生统称也。显然，“看申花的都是三校生”这一说法就很不科学——至少我就不是三校生。但某种程度上，这一说法确实点到了一个关键：足球的本质是草根运动。

        在80、90年代的上海，足球群众基础最好的就是在普陀、闸北、虹口和杨浦这四个市区。大名鼎鼎的“范大将军”范志毅，出生在杨浦；而“中场发动机”申思，就来自闸北。新中国成立后，这四个区又是上海产业工人的集中居住区。对于这些工人而言，足球是最好的业余娱乐方式。一位工人出身的老球友曾经说过他们当年的生活：上午学手艺、生产工作，下午空闲的时候就训练或者比赛。“新沪钢铁厂咯、正泰橡胶厂咯、上海仪表厂咯、光学仪器厂咯、上海化工厂咯、上海电辅厂咯……每个号头（月）都会到区中心体育场同区体工队踢练习赛一趟，大家关系较贯（非常）好嘞！”

        工人、草根运动，就是中国足球在上世纪末期的社会基础。这样的故事不单单发生在上海。因为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辽宁、天津、上海、广州、北京、青岛等地集中了中国几乎所有的产业工人，自然，京津沪广辽鲁也一度几乎集中了中国足球的全部有生力量，在此基础上也就有了1997-2001的那支前无古人至今也后无来者的国家队。在2001年十强赛的首发11人阵容中，一度有9个人（包括上海的江津、吴承瑛、范志毅、祁宏；辽宁的孙继海、李铁、山东的李霄鹏、郝海东和北京的杨晨）来自京津沪广辽鲁这六个省市。在80年代，如果中国失去了京津沪广辽鲁，那么我们的工业实力无疑会受到毁灭性打击，足球也是一样的道理。

       

        2001年的那只实力空前，迄今也是绝后的国家队。除9号马明宇（下排最左）外，这张照片中的其余队员均来自京津沪广辽鲁等传统足球地区

        1999年是上海经济史的重要一年，因为这一年上海第三产业占GDP比重首次突破了50%大关，这同时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上海人将不再以产业工人做为自己的职业。而在2000年左右放眼东部其他省市，不是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国企减员增效，就是在大刀阔斧的搞产业升级。从经济学的角度，这或许是“刺激发展”的一步好棋；但对于中国足球的而言，随着京、津、沪、广、辽、鲁六个地方的产业结构升级，足球的民众基础也在无形中遭到了扼杀。老工人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岗位，等于与原有的业余足球体系切断了联系，而新的体系又没有及时建立起来。电子产业的快速发展，令球迷们有了更多的娱乐途径，FIFA、PES等游戏已经足够满足球迷们踢球的欲望。

        再看看俄罗斯。苏联解体后叶利钦采纳了盖达尔牛逼哄哄的休克疗法，原来可以保留一个大国架子的俄罗斯，愣是被忽悠成了“大茶几”，原来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迅速崩溃。和中国一样，工人阶级也是苏联足球的主力社会基础，因此俄罗斯足球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国家解体、工业崩溃的牵连。即便摩尔多瓦人莫斯托沃伊、爱沙尼亚人卡尔平、乌克兰人奥诺普科这些顶级球员集体改籍俄罗斯，也填补不上乌克兰工业区独立对于俄罗斯足球的冲击。国家解体、工业崩溃，这也是俄罗斯足球90年代开始大滑坡的关键原因。

        至于中国足球，2000年后京、津、沪、广、辽、鲁六地的足球民众基础已经大不如前。在这样的条件下，上海、北京、广州本地愿意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俱乐部只能从外地买人；辽宁虽然依旧保持着足球大省的风范，但球员的水平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俱乐部的成绩也一落千丈。虽然中西部第二产业也开始快速发展，但当地足球土壤又没有及时得到培养，从这个角度，中国足球从2002年之后急速堕落也不难理解。基础没有夯实，又碰上了假球、赌球、黑哨、球霸、内讧等种种负面传闻，这些对当时已现衰落之势的中国足球更是雪上加霜。

        2015亚洲杯的奇迹，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时光进入了21世纪的第2个10年。中国已经发展成了世界第一工业国，而俄罗斯却越来越抱紧了石油罐过日子，两个关系极为密切的国家发展轨迹正越走越远。但如果说中俄两国未来足球领域的发展，我更愿意相信：我们都有着光明的前途，只不过当中所反映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俄罗斯经济在2000年之后一直走在稳定的上升通道，但俄国的贫困率却居高不下。2011年，俄罗斯的贫困率已经高达12.7%。随着油价的崩盘，现在的数据只会更高。但这对俄罗斯足球而言或许是一个极佳的发展机会。我曾经这样描述过巴西的足球基础：

        “在这样一个贫富悬殊、阶层固化严重的社会里，贫民的上升渠道几乎完全被堵死，体育就成为了逃离贫民窟、获取稳定收入的一条有效路径，而巴西极为丰富的自然资源又决定了他们不会缺乏相对富裕的投资者（世界第一大铁矿石生产商淡水河谷公司就来自巴西），在一个2亿人口的国家支撑起一套足球体系，已经绰绰有余。”

        同巴西相比，俄罗斯人口更少，国家影响力更强，资源也更加丰富。有了阿尔沙文、扎戈耶夫、科科林等明星球员的指引，在未来，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俄罗斯贫苦少年会为了摆脱贫民窟而投身足球这项运动。或许，拉美化的发展道路就是俄罗斯足球的未来。这样的道路必然不能完全解决俄罗斯的社会结构问题，但一定能助推俄罗斯足球的进步。

Toyger

        再说中国。首先我们都注意到，中国经济版图正在悄然改变。如今，中国制造业正在向中部地区转移，以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徐工科技为代表的企业的崛起，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在传统足球省份广东，粤东的制造业在最近10年也取得了急速的发展。

        经济版图的改变也带动了足球版图的改变，中部和东部二线地区足球的悄然崛起，正在改变着中国足球的现状和未来。在国足对阵朝鲜队的首发名单中，超过一半（湖北的梅芳蒿俊闵、河北的张呈栋、河南的于海郜林、江苏的孙可）并非来自京、津、沪、广、辽、鲁这六个传统足球发达地区；在中国国奥队、国青队，中西部地区的球员更是构成了球队支柱。随着中国中西部制造业的发展，当地产业工人的队伍也将更加庞大，中国足球的社会基础也将必然更加深厚。

        不可否认中国的青训教练员水平确实处于一个较低的水准，但越来越多的青年球员正在走出国门。与曾经的“健力宝”模式不同，新一批留洋海外的青少年球员得到了欧美教练的亲自点拨，他们的能力也得到了欧美联赛青训体系的认可，个人能力在留洋后也有了飞速提高。以徐新、韦世豪、小张玉宁、胥栩（插一句——他们分别来自辽宁、安徽、浙江和四川）等球员为代表的中国海外青年球员，正在西班牙、葡萄牙等足球强国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青少年留洋，也填补了国内青训体系的空白。

       

        目前效力于葡萄牙博阿维斯塔队的中国边锋韦世豪，1995年出生的他来自安徽蚌埠，曾被外媒评为“世界八大希望之星”。在去年亚青赛中，小韦两度攻陷日本队大门。

        至于传统足球省市，既然原有的社会基础已经失去，那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基础。在广东，有了恒大的推动，广州已经掀起了一股“足球热”；而在上海，看似衰落的足球文化也正在悄然复兴，学生正在成为上海足球新的社会基础，校园足球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越来越多的中小学校建立了足球场。在闸北，10年前略显空旷的周末校园球场，如今已经被爱踢足球的中小学生们所“占领”；而商业球场和大学球场，周末同样难以求得一块场地。但与俄罗斯的孩子们不同，“占领”校园球场的上海孩子踢球更多考虑的不是生计，更多的是对足球的足球的一份热爱。

        在历史上，苏联模式搭起了中国足球的大框架，我们和俄罗斯一样，有着值得怀念的过去，也同样都曾在几乎类似的低谷中挣扎。即便国足极有可能在本届亚洲杯止步8强，但中国足球一定也会看到更加光明的未来，2015亚洲杯的奇迹，恐怕只是一个开始。而其中反映的内容，恐怕就更为深刻了。

苜蓿

中国的前途肯定比俄罗斯好~~~
因为中国前面的队伍更多，有更好的进步空间~~~

我的新娘

伙食什么样的？